汪洋中的一条船(非投稿人所写,谢谢)

五年级作文 五年级叙事作文 18242字 2120次阅读 收藏
   我一生下来,就有两只与众不同的脚,右脚自膝盖以下,前后左右弯曲,左脚自膝盖以下突然萎缩,脚板翘上。所以一堕地,妈妈看到我这个“异人”悲恸不已,当场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吩咐助产婆说:“用胎盘压死他!”因为她想得太多太多了,好认为像我这样畸形的人,将来怎么走路?怎么谋生呢?村子里那些身体健壮的人都无法谋生,甚至当乞丐去了。   
  祖父知道了安慰母亲说:“一根草,一点露,天无绝人之路。长大后嫁个丈夫,儿孙自有儿孙福。”原来他听错了,以为是个女孩子。别人告诉他我是一个男孩子,他便两步并做一步走,跑进房里,将我抱出来。当着大众面前说:“这是个宝贝,有了他,我们家将会兴旺。长大了,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祖父的确把我当做宝贝看待。夜里,因他睡在我们在隔壁,所以总是坚着耳朵听,生恐妈妈以消极的手段将我饿死。“员仔啊!员仔!你要给他奶吃啊!他是个好儿孙啊!”天一亮就的抱着我,在他的房里兜圈子。他最不忍心我哭了,一听到我哭,就千方百计地敲盆子,敲桌子,扮鬼脸,拼老命地做一些平常不做的动作。   
  在祖父和妈妈细心照料下,我慢慢地长大,已能替祖父抓痒,替他拿手杖了。但我不能走路。祖父常用竹子让我抓住,然后牵着我走,我哭,我受不了脚上皮肉的疼痛。   
  记得有一次,祖父的房子翻修,地基要垫高两尺。我们十几个小孩都来帮忙平土。有的蹦,有的跳,小脚像鼓锤,此起彼落。只有我用屁股踏,祖父发现了,流着泪很激动地说:“宝贝最了不起,你踏的地最平。”  
  我慢慢地爬出祖出祖父的怀抱,爬出祖父的房屋。我爬进字儿童的生活圈,除了受到孩子们的揶揄再投入他的怀里,让他抚慰外,我像一艘破船,只顾向茫茫的大海驶去!我未曾想到有这么一天——他,跌倒了!   
  是个群狗乳吠的夜里,哥哥告诉妈:祖父从床上跌下去了!第二天晚上我听到大人们放声大哭,但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他们哭的理由。过了一夜,我发现祖父躺在厅堂,全身盖满白布。我爬了过去想同他讲话,二姊强把我背出去。出开葬那一天,我看到门口中央有个棕色的长木箱,大人们爬着绕圈子,我看到妈妈也跟在人后面爬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祖父别了,那时我是个未满六岁的孩子。走了,一位只有付出而无报酬,只有牺牲而无享受的老农。留下些什么呢?没有,只留给他一大群儿孙的尊敬与怀念。   
  “无法治疗”   
  我是北港近郊一个最偏僻的口湖乡后厝村人。   
  我小时候,全村只有一百户。除了两户开小店,四户当乞丐外,其余都是耕田的。   
  因为我们邓家历代务农,识字的人很少,也不知从何时来此定居。只听爸爸说:“我的祖父是从箔仔寮搬来的。我们祖先本来在福建漳州,有一天出海捕鱼,鱼船被台风台翻了,祖无才泅水到达箔仔寮。”   
  谈到我的妈妈,我很想哭,也很愉快。因为虽然不断地给母亲麻烦,使她几乎悲哀过度而死,但我却高兴由于母亲能够负起抚育我的重担而超越一般母性的伟大。我为母亲的精神感到骄傲。   
  妈妈姓李名员,是个平凡的乡下人。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她仁慈,和蔼,能干。她二十四岁嫁给穷爸爸,到四十四岁时,膝下已有了十二个儿女(我排行第八)。在这大群孩子的折磨下,使她满脸深沟,老态龙钟。在我出生以前,三姐生病了,家贫如洗,无法请医生,结果不幸夭折。母亲在痛失爱女之余,加上生个“畸形儿”的打击,其悲痛可想而知。   
  我是民国三十三年出生的,正是盟机炸台湾最频繁的时候。白天母订要背着我到野外去躲避空袭。她决定,无论如何要医治我的身体。不管花多少心血,多少金钱,也要让我与一般人样地站起来。不久日本投降了,母亲开始背着我到处寻访名医。   
  有时趴在妈妈背上好几个小时。她走很远很远的路,太阳晒着我们,妈妈背上的汗水湿透我的胸襟。抱着满怀希望而去,但每位医生都同样的一句话:“是先天性的畸形,现在还没有办法治疗。”可是她却不气馁。她背着我,一家又一家,一村又一村地跑遍附近所有的医院。  
  妈本来每隔一年或两年就生一个。但我与大妹却相差了六岁之多。当她腹中怀着“大妹”,背上背着我时,我已经知道害羞。使我难过的是:妈妈每次说明我的出生经过,就会在大家面前痛哭流涕。她经常用她那双温暖的手压住我腿上变曲的部位,企图弄直它,直到我叫痛。听说在我婴儿时期,她也曾用竹片夹过我的脚。但有啥用?诚如郎中所说,天意安排我这样,不患一种缺陷是养不活。那么,为什么不看开点?   
  或许妈也悟出这个道理。大妹出生后,她不再背着我到处去求医了。不过,她仍然相信一些江湖郎中的话,经常回到她捕鱼为业的娘家去捕海鲜,希望吃鱼对我的双脚帮助。有时人家告诉她,吃什么草药对骨骼很好,她就到坟场、山边或海岸去寻找。   
  她蹲在两块砖围成的“炉”前吹火,等药罐里的水干到一定分量时才给我喝。有时药味太苦了,说什么我也不喝,甚至牛脾气一发,就往地下一摔,摔得粉碎。她只有抱紧我流着泪说:“要不是你的脚这样长得“不像人”,我也不会让你吃这些苦药。”   
  爸爸的名字很土,叫豚批。他和妈妈很相配。不识字,老实,健壮,乐观进取。爸爸是老大,所以负担重。八岁时就到外婆家当长工,替舅舅放牛,直到十四岁,才转到山上去做苦工,割草喂牛。十五岁学制纸,不到二十岁就升为三流手。可惜机器发达后,此种技术已经用不上了。   
  爸爸曾经当过樵夫,做过筑路工人,做过地瓜签的买卖,所做的都是一些粗活,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壮。我出生时,爸爸正好被日本人徵去修筑飞机场,所以许多人担心他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把我丢出去的。但事实却不然,爸爸不但不嫌弃我,反而比对别的孩子还要照顾得周到。   
  爸爸和妈妈一样,懂得许多东西。他知道何时会台风,何时该播种什么作物,何种天气会下雨或者下霜。所以邻居要晒地瓜签,都来请教他。村中如发生不愉快的事,都请爸爸调解。   
  老人与猴子   
  我和常人一样。八、九个月的时候就会爬了,只是我爬的岁月很长。母亲走到那里,我就爬着跟到那里。到邻家去时,我就投在她的怀里,让她抱着去。邻人要摸我的怪脚,我就把脚藏在母亲的大衣里。   
  有时她到外面去,我就独个儿低着头,像野兽,用手和脚爬着。我爬过雨天的泥巴,夏天的热沙,冬天的严霜。爬着!爬着!我数着那些被遗弃的石子、瓦片、木屉……嗅着类便以及各种尸体的臭味。我听到野孩子追逐的脚步声,听到一些父兄劝导子弟,不要欺侮残废的可怜人。每当爬得难受时,我便想:“难道我的一生注定要这样受苦吗?”   
  晚上,邻居的孩子都活活渤渤,蹦蹦跳跳玩捉迷藏。我只好待在他们旁边,分享他们那份欢笑。偶尔也会默默地爬到草堆旁捕捉那闪闪发亮的萤火虫,或爬着追逐天上飞翔的蝙蝠、牛类龟。我们村子中间有个湖,全村的鹅鸭几乎都在此湖生活。每当傍晚二姊从田里挑着牧草回家,就会带我到湖边来。湖水是平静的。一群群的白鹅,从岸这边游到岸那边。几头刚从田里回来的水牛,不断的潜水摇头。对岸阔叶树穿梭着归巢的小鸟,月儿躲在树梢微笑。当我喊“鹅来!”时,对岸也似有人这样喊,应声是那么遥远。   
  祖父被人抬走后的一个傍晚,我和妈正在?b仓下捡地瓜签里的杂物,有个老年人推着一辆脚踏车。车前面载着一只小猴子,后面放着一个小木箱,推到我们的身旁时,将车子放妥。把眼镜拿下来,一直看着我的脚。我赶快爬到母亲背后,抱着她的颈子,深恐被他抓去。   
  当时那只猴子正拿着一根香蕉吃。香蕉给我的诱惑太大了,老人可能洞穿我的心意,就从小袋里拿出一根香蕉给我,吃完后,我一直看着那只猴子。他穿着一件绿色上衣,红色裙子,头上还戴着顶小花帽。我问老伯:“他是人还是猴子?”他说:“你猜!你猜中了,再给你一根香蕉。”实在很难猜,因为我从未见过这种怪物:手上有毛,眼睛红红的,却极像人,也穿人穿的衣服。   
  我肯定地说“他是人!”他取出一根香蕉来给我。我很得意,以为猜中了,想不到等我吃了香蕉,他才说“你猜错了,他是一只猴子。照理他应该是人才对,因为他很伶俐。”   
  他和妈妈讲了许多话,我只记得妈妈告诉他,我爸爸不在家,要到晚上才回来。他一直坐在?b仓旁的竹椅上。晚饭就在我家吃的,吃饭时,他告诉爸爸:“像他这种人,最好让他在外面奔跑奔跑,或许更有帮助……”我看到爸爸点点头。   
  那晚,我很早上床。当我迷迷糊糊之际,母亲推门进来,好像满腔的话要告诉我。但她突然把身子转过去。我叫了出来:“妈,你在哭吗?不要哭啦!”我最怕妈妈哭了。妈妈流泪,我的心就很疼。她帮我盖上被单,急忙地离去了。   
  我醒来时,一切都变了。天花板是那么洁白,墙壁贴满美丽的图画。有西瓜、香蕉、人头、风景,都是维妙维肖。这是什么地方呢?我一看,身边竟躺着昨天那位老人。那猴子也正睡在老人的身边。我想:我是被他偷抱来呢?还是父母将我送给他?听姊姊说,有一种摸头卢的人,他们用手往孩子头上一摸,小孩子就会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走。最后,走到适当的场所,就把小孩的心肝挖出来。想到这里,我惊惶失措地大声号哭。他醒来了,很温和地说:“乖孩子!别哭!我会买许多好东西给你吃,许多新衣服给你穿,还要教你念书,写字……”   
  我摇摇头喊:“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妈妈!”   
  他笑着说“你瞧!连我们的丽丽都在学你?”我看看那猴子,果真把两只发毛的手左右摆动,头也在不断地摇着,我差一点笑出来。   
  流浪江湖   
  他用种种的方法,使我忘了家,使我喜欢跟他一道儿去卖药。首先那几个夜里,我一直没有睡好。后来,由于赵老伯的确很疼我,丽丽也有人性,所以我认命了。   
  这天,他把袋子、箱子、手杖等器具放在车上,再抱我坐在箱子上。然后载着我们,经过一片绿油油的田野,来到一个桑竹密布的乡村。我们在一棵榕树下停下来。把箱子摆在树干旁,我坐在箱子边,他用手杖敲着锣。不久,观众三三两两地围拢来。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戴斗笠的农夫,三五成群。   
  节目开始,我打鼓,他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就和丽丽跳起舞来了。接着跳绳子,猴子的举动,老人的滑稽相,使大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那次我也上场表演一下倒立走,变了一套生疏的魔术。   
  演完,老人取出一根香烟给猴子,他坐在凳子上猛吸着。烟雾还不断地由他的鼻孔里冒出来。大家拍手,呐喊,吹口哨,简直惊天动地。他趁此高潮,令丽丽捧出一个盘子,一摇一摆地走到观众面前,我看到似雨的钱落在盘子上,一盘又一盘地装满一袋子。最后老人把那顶黑色的大礼帽脱下来,鞠躬说:“谢谢!谢谢大家!现在为了答谢诸位,我们再要丽丽表演一场精采绝伦特技。”   
  说完,他推出辆独轮车,丽丽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坐定后,老伯轻轻一推。他小心地踩着板,用屁股来控制转变。这项表演,真把大家骇得目瞪口呆。绕了几周后,他从车子上跳下来,眼睛不断地东张西望。可能也正同人一样,在享受着花尽心血所得来的成果吧?我也由衷地佩服这只猴子,更体会到天下无难事的道理,只要勤学,猴子都能骑独轮车,何况万物之灵呢?表演将完时,赵老伯要我打开箱子,拿出那些贴有猴子标识的瓶子。一拿出来,大家你一瓶我一瓶地抢购着。散场后,老伯很是高兴,摸摸我的头说:“很成功!走吧!我带你买新衣服。”于是他载我去一家百货店。   
  那百货店是我从未见过的,里面衣服应有尽有。他替我买了一套绿色长袖的,另一套是棕色的。除了买衣服,吃饭外,他还买了几本书:一本是人生必读,一本是牛郎织女,三集梁祝,二集陈三五娘。还有一本是汉文读本。   
  天黑了,我照旧坐在箱子上,让他推到一间很漂亮的瓦屋。在我家乡,除非最有钱的人,否则住不起这种用砖头盖成的房子。就拿我家来说吧,我家有五间茅屋,都是用茅草盖成的,墙壁是由粪土刷成的。每逢下雨,房里就像屋外一样湿漉漉的,妈妈就命哥哥或姊姊到厨房搬盆子或大碗来接水。   
  那晚,吃得很好,有鸡腿、猪肉,还有很多我不曾吃过的东西。离家后,那晚吃得最饱。  
 
  两个新交   
  经过数日的休息后,我们又开始流浪了,赵老伯教我更多的魔术,更多的民谣,也教我不少的功课、俗语,又教我一样新鲜的玩意——拉胡琴。   
  我和老伯走江湖已逾十三个月了。此其间,因他不肯放轮地带着我浪迹天涯,受风吹雨打,受小孩们的讥笑、揶揄,所以我曾恨过他,也曾偷偷地想溜回家。然而,他让我得到许许多多的智慧,学到好几样技艺。他可以说是我的启蒙恩师。我的人生观和他有密切关系。他是开朗的,仁慈的,了解世故,熟悉人间冷暖的。   
  有一晚,他心血来潮地吟哦了好一会,其中如:“黄河自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好句子。第二天是重阳节。我们在庙前一棵大树下排场。有一阿飞走进场来,小声向老伯说:“有钱吗?拿几十块来吃饭吧!”   
  老伯告诉他:“刚刚排下去,尚未赚到钱,等一下吧!”他脸上变得很难看,凶狠狠地喝道:“好!那请你即时离开这里,吃水果都没有拜树头。”   
  这句话表示,他是此地的“地头蛇”,要排在这里赚钱,先要“孝敬”他。但赵老伯也是硬汉,怎肯吃亏?结果动起武来了,两人扭成一团,我吓得嚎啕在哭。最后来了几个军人,把他们带走了。   
  临走时,老伯一再告诉我,不必怕,不久就会回来的,可是我在那里足足等了三昼夜,却毫无他的人影。幸好袋子里还有些钱,饿的时候,就爬到小摊上吃面,晚上累了,就在庙宇里睡觉。   
  第四天,老伯还没有下落,我越来越惶恐。心想袋里的钱如用光了,怎么办呢?突然我想到学老伯,继续演戏赚钱。   
  那天中午,我和丽丽继续在那棵大树下排场。观众也很多,他们都很同情我,铜币像雪花般落下来。正高兴有那么多钱时,前面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火,观众都跑去救火了。然而却有两个壮汉没走,很热心地过来帮忙我们收拾金钱。收完后,趁我收拾其他道具时,他们开溜了。   
  当时我无助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伯被带走了,钱也被窃光了,只剩下猴子一只,独轮车一辆。我疲倦地打起瞌睡来了,朦胧中,前面突然出现两位卖杂货的妇女。较年轻的那位正挑着一担篮子,来到我身旁时,将扁担一横,两人坐在扁担上休息。见到我问:“你的脚是天生的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经她一问,我又哭了。我把失窃和赵老伯被带走的经过告诉她们。   
  较年轻的那位,思索了一下说:“干脆和我们走吧!”她们把所卖的梳子、色线、钮扣、头由及一切日用的装饰品,全部放在一篮,猴子也放在那头。我则从在另一头。他们两个人轮流挑着我们。一村又一村,一个角落又一个角落去表演,去叫卖。   
  自从离开了赵老伯,我的心神一直不愉快,对我来未来也不敢多想。还好那两位妇人(我就叫她们做大伯妈和二伯妈)对我很不错。吃穿不愁,只是她们也是乡下人,土土的。一不如意,两人就吵嘴,甚至互相揪头发。不过和好的时候,买鱼买肉,吃得眉开眼笑。   
  我们跟她们流浪以来,只由我和丽丽表演。还真不错。生意虽不能像从前那么好,仍然可以过得去。可是好景不常,自从走到某地,收入突然下降,传说正流行着一种疾病。我们立即搬到另一个村庄,那里知道越转越糟糕,最后连大伯妈也被传染到了。生意很差,没办法只好将独轮车变卖来请医生,才把她的病治好。然而,观众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离开那厄运的村庄。   
  路上我一直默默地想着,到了另一村庄后,一定可以和以前一样——铜币像雨一般地掉下来。可是从村口一直问遍了整个村子,没有一家肯把空屋暂借我们过夜的。莫可奈何,只好找到庙宇来,随便在庙后的划堆歇了下来。我们发现有一群乞丐也背着菜笼、乐器、饭囊停在那儿,准备过夜。   
  他们有的臭头,有的烂脚。还有一些生疱流脓,真是臭气冲天。加上草堆很脏,蚊子很多,浑身被抓得浮肿,实在观受。   
  好不容易才捱过那痛苦的一夜。公鸡叫了,我们整理行装。刚离开村庄不久,远处传来一阵“抓贼”的喊声。望去,一群乞丐正朝着我们赶来。有的拿扁担,有的拿棍子。一追上,不分青红皂白翻着篮子,说我们偷他们的东西。他们在猴子的绿衣中找到了两块五角钱,以及一些食物。所以他们更加放肆,抢着篮内的日用品。有些人还用棍子打丽丽。   
  二伯妈火了,抽出扁担,尽平生之力,朝一个大汉的手臂劈下去。只听得“唉唷”一声,大汉的手已经动弹不得了。有个乞丐婆像疯妇般拿起大砖头,向二伯妈投来,不偏不倚地打中她的要害,哀叫一声,二伯妈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闹事的乞丐们见情形不对,个个抱头鼠窜,消失得无影踪。   
  坎坷之路   
  二伯妈死后,大伯妈说我是个不吉利的人。她想到赵老伯的被抓,二伯妈的非命,她突然对冷淡起来。可能因为这个缘故,一天夜里,她把我遗弃了。   
  当我梦醒时,忽然发现大伯妈不在了,我慌了。还好在寂莫无助的时候,丽丽来了。我抱着他大哭一场。眼前的那条路,荒无一片。   
  天是昏暗的,风是冰凉的。那条路好像很少人走过似的,上面长满了针也似的草尖,爬在上面,手脚都刺得红种、滴血。爬着!爬着!天已黑了。我爬进稻田里,找些稻草,在路旁做了一个窝,和丽丽躺在窝里。   
  晚风吹来,有点冷,把身子缩成一团,拉一拉缺扣的衣衫。肚子开始饿了,从昨天到现在,只吃过一次。想到被抓的赵老伯,被击死的二伯妈,以及在家的父母。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痛哭流涕起来。丽丽瞪大眼睛,拉着我的手,充满安慰的表情。“黄河自有澄清日”,难道上天要考验我吗?辗转反侧地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才含泪睡去。   
  太阳出来了,丽丽揉揉红冬冬的眼睛,像孩子般坐在地上撒赖。我知道他一定是饿了,这有什么办法呢?离村庄那么遥远,路两旁,尽是一望无际收割完的稻田。吃什么呢?反正饿着肚子等奇迹出现,不如爬向前去!我拉着丽丽的手说:“我们继续走吧!前面有好吃的哩!”露水沾满双手和两脚,草尖不断地刺着皮肤。肚子越来越饿,饿得几乎走不动了,忽然我看到丽丽在吃青草。抽几根塞进口中,硬梆梆的叶子,粗糙、苦涩,尚未吞下去,反刍般地呕了出来。爬近稻田,探头入田沟,吸了几口污水。   
  后来我发现有一种草根比较甜,所以我就嚼这种草根来过活。嚼草根,喝脏水,可能营养不良,我连白天也昏昏欲睡。有一天,我浑身无力,再也爬不动了,软绵绵地趴在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一看,丽丽不见了。   
  我焦急万分,拼命喊“丽丽!”“丽丽!”辽阔的田间,遥远的村庄,我的喊声消失在无际的彼方。丽丽好里去了呢?他饿死了吗?可怜的同伴,要是他死了,我能活下去吗?从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发现前头来了一团黑影,是丽丽!他正朝这边走来,手上还拿着两个地瓜。我接过地瓜,连皮都来不及剥,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吃完,我的精神百倍,因为除了肚子不再那么空虚以外,我深信前面有食物。   
  继续前进。他走在前面,走得很快。最后我们果真来到有地瓜的地方,丽丽挖地瓜的手法相当熟练,一下子就挖了一条。不久不又遇到了花生田。有地瓜,有花生吃,对于生的信心更加坚强了。   
  也不知道遭过多少寒夜暴风雨的袭击,有一天傍晚,我突然发现路尽头的茂密森林上,浮升着袅袅炊烟。我抱着丽丽大跳起来!村子!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向丛林那边迈进。   
  吃多了生地瓜和花生,肚子开始下痢了。力气也顿时大减,口干喉渴。我不停地用舌头舐着嘴唇,要是再过两天这种生活,我非渴死不成啦!一步比一步难爬,望望村子,眼看就要看到了,却好像越爬越远。   
  最后我爬到一个大池塘,滚进水塘,好像一口气要把所有的水喝光似的。正当要爬起来时,手脚都不合作了。于是索性趴在岸边休息。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戏痛,一块呢土狠狠地打在我的背上,原来是岸上的小孩子丢的。他们见到我用力撑起来,吓得到处乱跑,边跑边喊:“鬼来了!鬼来了!”等我挣扎上岸时,他们才慢慢围过来,问这问那。   
  其中有一个问:“这只猴子是你的吗?他刚才到我们的果园偷香蕉吃,被我们赶来的。”   
  远方来了位美丽的中年妇人,她是来唤他的孩子回去的。她见到我时,吓了一跳说:“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样狼狈呢?”   
  我把过去的往事说了一遍,她马上带我去她家,并要她女儿汲水给我洗脸。吃一顿十多天来未曾吃过的午餐后,她烧了一大盆热水给我沐浴,又带我去理发,买新衣服。   
  晚上,她的孩子带了一大堆水果来,丽丽和我吃得眉开眼笑。他们一直看着丽丽吃香蕉。那女孩大约十岁,比我长三岁,留着长辫子,绑着两条红丝带,笑起来更美,她用手势达意,是个哑巴。   
  我住在她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有一天,他们村子大拜拜。亲戚都来了,乞丐也从遥远的地方闻声而至。正当我们在庭院玩耍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乞丐婆,一见到乞丐我就想溜,她却叫住我。我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我们村上的那个乞丐婆。见了她,我想:我可以回家了。立即爬回厨房把这事告诉那妇人,等她忙完后跑出来时,那乞丐婆已经走了。为了找那乞丐,她背着我沿门挨户去追寻。最后才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找到了。   
  那妇人请她带我回家,她答应了。那时我几乎发狂地叫着,我就要回家了!我不得不和丽丽分别了。我和他共患难共生活几近一年半,突然要分离,怎不叫我心酸呢?所以那天晚上,我抱着他的脖子大哭。虽然创只猴子,但有多少人可以和他相比?草草吃过早饭,我们一起来到车站。她抱我上了火车,随后掏出一把钞票给我。   
  火车开了,我望着月台那边,丽丽站在女孩及男孩中间,不断地向我挥手。我的心一阵痛楚,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田间生活   
  我离家一年半了,在这段时间妈妈又生了两个孩子,家境比以前更穷。我虽然高兴又回家了,但是很想念赵老伯和丽丽。每当我爬到村口,总会被一大群野孩子作弄。他们往往用脚踏着我弯曲的右脚,甚至合力将我抬起来绕圆圈。受到几次打击后,我不再爬出去了。   
  我们在几里外有一块地,我一直吵着母亲,请求她让我到田间去养鸡。我需要有个自力更生的环境。我差不多八岁了,我不原见到那些充满怜悯的眼光。   
  后来,正好我一个亲戚搬家了,留下了几牛车的柱子、木板、家具。其中还有一张红色的小床。哥哥们用这些旧木板替我钉了间大鸡舍。五哥则把我背到田间去。   
  母亲一直不放心我的生活,结果十三岁的五哥自告奋勇地来和我一起住在田野。我屋后面有一条排水沟,这条沟一直延伸到甘蔗园里面。小鸡沿着这条沟到遥远的那边去觅食。离草寮约三里处,有一个长满杂划的沙仑。听说那是用来埋死人的。更说有鬼怪从那里出来吓人。除了那些迷途者来问路外,辽阔的田野就只有我们兄弟俩了。   
  本来小鸡遇到老鹰,都会迅速地藏到甘蔗园里,但自从甘蔗被砍过完后,小鸡没处躲了。老鹰在天空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小鸡。一看到就冲向地面来。有一次天上忽然来了一只大老鹰,一大群小鸡飞也似地钻进母鸡的翅膀下。可是有一只小鸡因为断了一只脚,来不及逃跑。老鹰直向地面俯冲,我吓得嚎啕大哭。五哥赶回来,当他知道我为什么大哭,很是生气。他认为:哭是一种博取别人同情的行为。是懦弱的表现。从那次以后,不管遇到如何困难的事情或痛苦,我都没有再哭过。   
  由于我家经济很拮据,所以一到田间,除了油盐外,全部生活物质都要靠我们自己去摄取去生产。   
  那段日子里,在太阳未出来之前,当第一道曙光由壁洞身进来时,五哥就唤志我去捡田螺了。露水沾在我的手上脚上,甚至睫毛上。直到东山的太阳爬上来,才带着满壶的田螺回家。   
  每当农家采花生,收地瓜,收番豆,割稻时,我们就带着篮子去捡拾。每次去捡拾时,都由五哥背篮子,有时路上遇到大沟或大缺口,他还要负责背我过去。但他不曾埋怨过。   
  一天,三哥结婚了。五哥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所以早就回家去了,田间只留下我一人。   
  时间就在等待中过去。次日的黄昏已经来临了。五哥可能把我忘了,否则怎么还不来?不觉鼻子酸酸的。正在此时,小径上忽有一团黑影缓缓而来。那不就是五哥吗?他提着一个草笼。   
  五哥老远就问:“你哭了没有?”   
  “没有”   
  “那好,男孩子是不应该随便哭的。”   
  “我们家热闹吗?”   
  “太热闹了。外祖父、大舅、二舅、四舅,还有姑妈,几乎所有的亲戚都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笼子。里面放满了鸡肉、猪肉、鱿鱼……我太高兴了。自从离家后,已快两年了,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食物。五哥说:“亲戚们都在向妈打听:“听说你生了一个怪脚的孩子,他到那里去了呢?””   
  “妈妈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你已经成了隐士,家都不要了。”   
  台风   
  光阴似箭,新年到了。我住在田间已经两年,我得到了些什么?忽然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一个残脚的人,将来要怎么办呢?   
  五哥生病回家去了,由四哥代替和我作伴。他来了不久又回去了。   
  那生活重担——捡花生,捡地瓜,捡田螺,捡干柴等等工作,都落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承受了这种种的挑战。   
  每逢农人采收花生的时候,我就将小篮子吊在脖子上,爬着去捡花生。捡地瓜时大家都荷锄头去,但我不能,最多只能“咬”一把短刀去。盛地瓜的篮子太大了,吊在脖子上会碰地,根本无法行动。只有把篮子托在手上,暂时站起来,用力向前抛去,然后爬去起来再抛。如此反覆抛爬一直到目的地为止。只要不怕胼手胝足,每天捡一篮子地瓜也是不难的。篮子满了,我找一些瓜藤或茅草绑住篮子拖回家,但每次到家,总是筋疲力尽,遍体鳞伤。   
  我要汲水时,就用麻绳绑住铅桶的两耳,吊在脖子上。每爬一步,铅桶就摆动一下,绳子跟着动,犹如锯子般锯着我的脖子。往往血还沿着绳子流下来。他人能把水缸注满,我也能。母亲!您知道吗?您的残废儿子,不是弱者,更不是无能的人。   
  每当所有的地瓜、花生都收获完了,我就吃着过去所储存下来的地瓜签。那时我在屋旁种了数棵丝瓜和南瓜,而且还在沟边开垦了一小块土地来种葱、空心菜和茄子,以及一些比较容易生长的蔬菜。没有菜时,我就到沟里捕小鱼,或到水里捉水鸭挖泥鳅。下了一阵大雨后,我就吊着小茶壶去捡鸭母螺子(小螺子)。有蝗虫的季节,我会用网去捕捉他们。将他的翅膀取下来。放进油锅里炸,真是香甜可口,比金龟子还要好吃。   
  田间的生活虽然寂寞、艰苦,但我乐观奋斗,将所有的障碍一一克服了。所以我的家人认为,我可以这样度过一生。   
  第三年的夏季,有一天气候突然变坏。天上乌云密布,鸡群一直无意入巢休息,听说这是台风来临的前奏。我赶快用大绳子将茅屋系在旁边的凤凰木上,并且把鸡鸭关好。入夜不久,风越吹越大,屋前的树木开始动摇了,屋上也开始吱吱作响,突然屋顶的茅草被翻掉了一撮,雨水从上面飘进来,忽然又一声巨响,鸡群拼命地叫着。我想一定是鸡舍盖掀掉了。又一阵巨风来,屋顶上的茅草被掀掉了,强风摇撼着草寮。我坐在床上,就像坐在摇篮里。外面倒塌声频频传来,雨从上面冲下,我不得已只好将一件旧蓑衣拿来顶在头上,依偎着较牢的那片墙壁。   
  狂风暴雨,越来越急,冰冷得使我的牙齿不断地互碰着,我在微弱的曙光下,看到小鸡被水冲走了。雨一阵比一阵大,水开始上涨,当涨到我的胯下时,我不敢再站在屋詹下了。爬到屋顶上去。   
  天亮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所有农作物都淹没了。我攀着树,爬了上去,坐在树干相交处。不久倾斜的墙壁不支了,拍啦一声倒下去。一些攀附其上的鸡群,全部落进水中,最后一只只被洪水给冲走了。   
  水不断地上涨,最后连我所坐的树干也浸水了。我惊惶失措地大喊大叫。我想这次是死定了。   
  但千万没想到就在这时个五哥和爸爸由西边驾着一片木板摇摇晃晃而来。不知怎的,当父兄赶到时,我竟抽泣得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爸爸含着热泪把我从树上抱到木板上,五哥掏出了预藏的一些干粮给我吃。   
  那天下午,雨渐渐少了,傍晚太阳也微露光芒。水退得差不多了,爸爸就叫五哥先回家,他要暂时留在那里抓牲畜。经过无数次挣扎冒险跌跤,五哥终于将我送回家。   
  母亲提着煤油灯出来,一见到我们,手中的煤油灯往地上一摔,把我们拥得紧紧地说:“今后无论如何,再也不让你们去过那种非人的生活了。”   
  处罚   
  回家后,我天天有帮着母亲煮饭洗衣服,以及照顾弟妹们。偶尔我也跟二姊或四哥去放牛或割牧草。他们很不喜欢我去,因为经常有人会在我的后面指指点点。   
  我总不能老是守在母亲身旁呀。有一天,我独自爬出门去,那时有许多小孩跟在我后面。等我爬出村子时,那群小孩就用一条绳子横在前面,不许我爬过去,我不管他们,硬穿过绳子。他们一齐将我抱住,然后打我,我挣脱了他们,拾起瓦片,向一个叫阿胜的脸甩过去,结果他惨叫一声,双手掩住眼睛,鲜血从他的手指间流出来。   
  那群小孩一窝蜂地跑到阿胜家去告诉他的母亲,我爬到一间厕所里藏起来。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吓得几乎要冲到毛坑去。外面的人开腔了:“跛脚!你别躲,快出来,否则要用火把你烧死。”不得已,只好走出来。阿胜的妈妈半拉半拖将我拖到家,向我母亲告状:“你这孩子,用瓦片把阿胜的眼睛打出来了,看要怎么办?”   
  妈妈过去看看阿胜的眼睛,见到他手上的鲜血急地说:“你赶快送他去医院,一切费用由我们负担……”她说:“这孩子应该教训教训!”   
  母亲抽出一枝扫帚上的竹子,向我屁股猛抽着,然后再把我吊起来鞭打。她从来不曾吊着孩子打的,我竟让母亲生气这种地步,流下了泪水,她骂我:“你已快十岁了,还不知好歹。”后来婶母来了,才把我放下来。母亲指着我骂道:“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别人遗弃我还不要紧,但母亲不要我,叫我怎能忍受?想到此,我真的爬出去了,来到猪圈旁的草堆下,不许回家,那要我去那里呢?妈妈为什么也不了解我?难道被人家打死了都不能反抗吗?我又想起了田间,那里是多么和平,安宁。那边的太阳、风、山影,都是那么令人怀念。再去过那虽艰苦却甜蜜的野居生活吧?想着想着,我竟蜷在草堆下睡着了。   
  我被一阵抽泣声吵醒,睁眼一看,正是母亲在流泪。她说:“我儿!”她悲伤得几乎接不下去,“你走后,阿兴告诉我,你受辱的经过,而且阿胜根本就没什么大伤,只不过是眉毛上破点皮而已。”说完,母亲蹲下来,将我背了回去。   
  一个夏日的黄昏,爸爸带了个老师进来。他是附近一间小学校的教员,来调查我是不是真的不能上学,父亲指着我的脚说:“脚这个样子,走路都得爬,怎么能去上学呢?”接着又说:“要是学校肯让他寄宿的话……”   
  那位教师未等爸爸解释完毕,就摇摇头说:“你这样,要读书实在没有办法。”说完就走了。握紧拳头,我心里呐喊着:“我要上学!我要念书!我要和常一样天天去学校。”   
  有一天,邻居阿兴背我去学校玩。有一位吴丽卿老师问我喜欢读书?我一一告诉她。她临时在黑板上书了画了五个注音符号给我念,她教过一遍,我已经全会了。她又加了十个注意音符号,仍然一教就会。不到一小时,我竟然学会了所有的国音字母。她说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奇才,今年学期开始,就来注册好吗?”   
  入学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抱着一颗兴奋的心,毅然决然爬进学校之门。将书本用包布包着,然后绑在腰际,沿着人少的道路爬去上学,每次遇到生人,我就暂时站起来,等他们那些奇异的眼光消失了,才再趴下继续爬。当时帮我最多的,要算是石昆了。他常替我拿书包及踢去前面的硬物,让我方便爬行。遇有狂风暴雨时,母亲会从老远的家来背我回去。   
  有一天,我竟不知不觉地要求爸爸为我买一辆自行车。   
  婶母听到了。她带着嘲笑的口气说:“你跛脚独蹄的,用什么去骑呢?”在场在人都笑了。爸爸却认真的说:“只要你能得到全班第一名,我就买一辆给你。”   
  模范生   
  到了冬天,我在班上每一个科目都是第一名,一个黄昏,爸爸果真为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虽然轮胎是用大旧轮胎接的,骨架也是旧的,但我觉得它漂亮,因为它就要变成我的脚了,婶母把我抱上车去,帮我扶着,我的脚太短了,连这二十寸不到的小车都?]不上。   
  婶母神气活现地说:“早就说过了,不能骑就是不能骑。”我心跳得很厉害。但我仍然相信,只要我勤加练习必定可以骑的!   
  从此四哥和五哥就帮我推车子,教我如何持手架梯。摔过一次又一次,甚至不小心冲进池塘里,引得所有大小观众拍手叫好。跌倒了,爬起来!仍然继续前进。   
  寒假快结束了,但我的希望还无法实现,左脚一点也?]不上,右脚虽勉强可以踏板,却要等它自动转上来,往往要摔下来。后来四哥把后面的齿轮钉死了,踏板跟着车轮转,再也不愁踏板“一去不返”了。终于我学会了骑车。   
  开学那天,我骑着车在马路上驰骋。   
  国小二年级的下期,有一个早晨,我依照往常一样,站在窗下的椅子上,趴在窗口,眼睁睁看着大家进操场。台上站着陈校长。他颁发奖品,当颁发到我们低年级时,我看到班长出去领奖,校长送给她一个很大的奖品,班长进来时,把奖品推给我:“这是你的奖品。”我拆开一看,是一个精制的书包,书包外面有三个大字“模范生”。许多同学都围着我向我拉手道贺。背着“模范生”的书包是多么神气?模范生不但要学问好,品行好,举止行动都要好。   
  最使我难忘的教师,要算是我的四年级级任老师李守孔先生了。记得开学那一天,他站在讲台上第一句话便问:“班上谁的成绩最好?”同学们都指向我说:“邓丰喜最好。”   
  他说:“那么就请他当班长吧!”   
  我急得有如热锅中的蚂蚁,羞怯地说:“老师……我……我不能。”   
  他向我这边走过来,当他看清了我弯曲的脚时,我以为他会改变刚才的宣布,但他坚定地说:“能的,别人能做的,你也一定能做。”   
  于是我抑制害羞的心理,天天喊口令,排队,带班上操场。   
  自修课的时候,他常叫我到黑板上去写一些造句或解释给同学们抄。他是知道我?]不上黑板的,却要我“站”在藤椅上,让我抬着头,举着手艰苦地完成工作。有一天傍晚,当我正在受这种磨练时,被站在门口的师母吴老师知道了,老师被她痛斥了一顿,认为他对我太过虐待。老师却说:“让我训练他和一般人一样吧!”   
  一个暴风雨的晚上,妈妈冒风雨来背我回家,我坚决不让她背。因为我趴在母亲身上,较自己行走还要酸楚几千倍,所以我任性地“跑”了。我们母子边呼边逐,边应边跑地穿过校园。   
  级任老师正好撑着伞在井旁洗脚,一切情形都知道了。他很激动地说:“从明天起,你就搬来和我们住在一起吧!”   
  从此我住进了他家。在那段日子里,他教我背四书,写日记,功课之余,还要我劳动。他知道我在田间养过鸡种过菜,也就在宿舍后面辟了一个菜园,每日晨昏,在那儿松土、浇水、拔草。有时候,我很恼他,有些工作他不请那些好脚的人做,偏偏要我这走路不方便的做。   
  后来他告诉我:“你不要存有差人一等的想法,别人能做的,你一定也要能做,就是别人不能做的,你也应该想办法去做。”   
  他只教了一年就调走了。临别时他吩咐我每星期写一篇作文,每两个礼拜一封信。最后抚摸我的头说:“要勇往直前!不要向环境低头,知道吗?”   
  别后他曾在给我的来信中写着:“孔子困厄补作春秋,左丘失明始有左传,孙子膑足及修兵书,司马受刑而作史记,古今中外身残而功成者,比比皆是。愿你发挥你的天赋,自强不息。”   
  “你考取了!”   
  大家对于升学,除了金钱以外,可以说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我却不同,除了没有钱外,还有身体上的条件。我不下百次地请教人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摇头说:“身体有缺陷,尤其像你双脚畸形,不能考初中。”不能升学,要我做什么呢?   
  毕业后的一个早晨,我回学校参加考试补习班,有位高农学生坐在老师的藤椅上,瞥见我说:“嘿!嘿!你为什么要来呢?”未等我开腔,他又接着说:“如果是增加自己的知识则可,若想外面参加考试,那你就错了。”   
  站在我旁边的同学忿忿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能考呢?”   
  他更得意了:“如果他能考初中的话,你们可以用剪刀把我的耳朵剪掉。”   
  妈妈也听到好多人说:“不能考。”而且家里又拿不出补习费,所以她叫我跟四哥学习焊铅桶。工作地点是在市场里。当时我们全部财产只有两根大铁管,一箱工具,一座小炉子,几瓶盐酸及一大堆旧铅桶。当时床是用两张椅子拼成的。我常常在夜里梦见继续到城里去念书。  
  有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李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邓丰喜!你怎么没有去参加课外辅导课呢?”我把不能考的事告诉他。   
  他说:“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就是真的不能考,多读点书,对你也并无不利。”我再把这丝希望禀报父母,母亲也只好再去借贷让我继续参加课外辅导课。“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天就要报名考试了,还有希望录取吗?根本上是能不能参加考试?投考那一天,北港初中的苏本煌校长说:“身体上的缺陷没有关系,只要成绩好就行了。”听了小学校长转告我的这些话时,我拉着他的手呐喊。   
  自从考完试后,像等待判刑的人犯一样,一天等过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放榜的日子。那是个清新的早晨,我坐在树干上做梦,有位石老师拿着一份报纸向我这边走来,微笑说:“邓丰喜!恭喜恭喜!你考取了!”他摊开报纸给我看。全校只录取五名。   
  但家里是不是能供给我的费用呢?妈妈本来就是个刻苦勤俭的人,木桶坏了自己修补,扫帚坏了就用稻草填补起来。筛、箩、簸箕、筷子都自己做自己修理。现在加上哥哥们都当兵去,尽管妈妈如此节俭,仍然入不敷出。我趁着漫长暑假做些小生意,卖糖果、冰棒、气球、木偶等儿童玩具,到注册时,我已赚了两百多元。妈妈再把饲养数年的母羊卖掉,才凑足了一千多块,让我带到北港去注册。   
  中学生活   
  我离开安宁纯朴的故乡,寄居嘈杂的北港。开学后,我和一位同学合租一间古屋。这间古屋,听说是清代的建筑物,墙角、门楣、都是画栋雕梁,虽然很古老凄凉,但颇宽阔清静。从我们的房间看出去,就是一个荒芜的花园,还有一间破墟,墟里养了几只肥猪。   
  我念初中二年级时,叔叔的工厂歇业了,三哥也从此就没有工作做,家人对我的费用早已捉襟见肘,如今更形困难,每次回家要钱,妈妈就得变卖一些家禽家畜。如果没有畜生可卖,就要沿门挨户去借贷。有一次,伙食费到期了。妈妈说:“现在正好遇到收税期,大家的钱都缴了税,借也没有地方借。”后来妈妈想到一个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将七弟所养的小鸡卖掉。   
  我想自力更生,以半工半读的方式来完成学业。每天一放学,我就到处去求职。电器行、钟表店、照相馆、银楼……都进去恭恭敬敬地问:“老板!你们这里需要学徒吗?”“不需要”这句话最常听到的。   
  为了考高中,我更是烦恼,因为一般人认为,高中有军训,有体育,这两乎不及格,不能长级。“升学”再度困扰着我思绪。后来我大胆地写信去商工日报的“读者服务栏”请教。省政府教育厅解释:跛脚能走路,可以考高中。   
  考取后我被编到最好的一班。体育老师,军训教官都特别准许我不必参加激烈的活动。每逢寒暑假,我都回家去捡花生、捡豆、抓鸟或泥鳅来卖:或在路口摊子卖槟榔、冰水或玩具。可是假期一满,往往仍然需要家人补助,方可注册。   
  一天,教务主任通知我到校长室去会见中华日报的陶记者。他问了我很多问题,然后又叫我带书包和帽子同他们一齐下楼。他叫我骑车子,他站在校门口拍照片,他说:“我想发表你的故事,对此我有两个主旨:第一就是给社会上那些不幸的儿童做榜样。第二就是徵求医学界人士,请他们替你装义肢。”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学期结束了,但报上仍然没有发表我的消息。高三下学期,调来一位戴博文校长,他是伟大仁慈的教育家,每天早自修及晚自修,都要亲到教室来巡视好几次。   
  有一天,他叫我到他的办公室,温和地说:“我每次从走廊经过时,都看到你跑在黑板前面写字,这样一定很苦吧?”   
  “不会的,已经习惯了。”   
  他又说:“假若有人能替你装义肢,你肯接受动手术吗?”   
  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说:“经济方面我们可以请求社会人士帮忙。如能找到医生,我一定让你和大家一样的站起来。事情还没有做以前,可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心里充满数年来所没有的兴奋。   
  “黄河自有澄清日”   
  毕业考试成绩公布后,我决定不参加毕业典礼。五哥已经结了婚,住在民雄山上,我预备去五哥处准备功课。到山上后两天的一个晚上,几个小孩跑到山上来,大哥三哥四哥都来了,兴奋地对大家说:“前天和昨天的中华日报,都刊登邓丰喜的消息,有许多人愿帮助丰喜完成大学学业,还说他们准备明天要到学校看他,所以现在我们来载他回去……”   
  哥哥背我下了山,坐在三轮车上,驶出山麓,细雨??鳎?还缮椒绱道矗?逼嗣婕眨?沽沟摹3档普赵诮畔碌幕仆辽希?泶锷?斐沽思啪驳囊箍铡P那榉浅<ざ??谛穆?诚M??诖?饷鞯慕盗佟H?殖底阕闩芰肆礁鲋油凡诺酱锢霞摇W呓?坷铮骸奥瑁∧慊姑凰?牛俊薄  
  她浮着笑容坐在床头说道:“我呀!已经睡了一觉。这几天,真是轰动极了,刚才有个人来咱们家,要你和我们两老参加毕业典礼,但我不想去。”   
  “妈!为什么呢?”   
  “我从来没见过大场面。”   
  爸爸拿了一张纸递给我说道:“这是人家教我去背的。”   
  我有点好笑,何必背这死板台辞呢?“已经快两点了,你们睡吧!”我自己也上了床。闭上眼睛,夜更深了,然而他们没有入睡的样子。啊!爸爸!妈妈!多少年来,你们为我奔波劳碌,用你们的泪,一滴一滴把我破碎的心滴得坚强有力,我要用更多的信心来弥补自己天生的残废!   
  次日一早,爸妈先出去,我独个儿去乘车。我看时间还早,便先去找陶记者。他告诉我:“报道后,反应良好。”他指着桌上的报纸叫我自己翻。  
  巨大的标题字写着:“先天畸形,人和命争,残疾青年邓丰喜,勤学苦读庆有成。”底下的小标题写着:“生来没小腿,走路地上爬,爬进学校之门,终于战胜命运。”报纸并报道很多同学捐款助我完成学业。猛然想起今天上午要举行毕业礼呀!便匆匆走入校门。   
  “你怎么现在才来?”每个人都这样问。班长把一包奖品交给我说:“校长叫到你的名字时,所有来宾都瞪大眼睛等着看你,掌声震破屋瓦,可是没有你的影子。”   
  爸妈看到我,疑惑地问道:“你到底上那儿去了呢?”   
  我站在走廊上,看着那包奖品,上面写着“最佳精神奖”。打开一看,是一本精装的日记,及一支名贵钢笔。日记首页写着“自强不息”,底下写校长戴博文赠。聚餐后,记者为我们拍照。我站在中间,左右是父母亲、校长、家长会主任委员等。后来我再往山上去,为考期作准备。   
  一个细雨??鞯纳钜梗?职峙艿缴缴侠矗?老驳厮担骸耙晃恍齑蠓颍?戳擞泄啬愕谋ǖ溃?氐赜商ū备侠矗??夥寻锬阕耙逯?!薄  
  父亲催我赶快穿衣服,跟他上山顶去,再世义肢矫正院的徐锦章院长坐在计程车上等着。我们到达时他将车门推开说:“进来吧!”   
  我问他:“我能不能装义肢?要不要动手术?如果要锯断,我不想去。”   
  但他抢着说:“先进来吧!研究研究再说。”   
  抵达北港时,已是两点多钟了。临睡时,徐大夫把他的“左脚”脱掉了!原来他整条左腿全无,装了义肢后,却毫无痕迹。我兴奋,欣喜,我幻想着站起来的一切。   
  第二天,我们到戴校长家去。徐大夫说道:“丰喜的小腿因为萎缩得很厉害,不必锯掉,就可以装上义肢了。”   
  离开故乡时,爸妈扶我跪在祖宗“神座”前,三人各执一束沉香。他们说:“孩儿今天要北上,祈祖先赐给平安。”   
  我在台北考完大学后,找到了徐大夫。经过了检查,观察,思考,试验,他绞尽脑汁才制出左脚来。右脚更难了,不断地装装脱脱,增增减减,赏试又赏试,终于他成功了。   
  当第一次帮我套上两只用不锈钢及铝制成的义脚时,我很激动!我就要和常人一样站起来了。   
  义肢将好后,徐大夫叫我:“站起来!”我依他的吩咐站了起来。重心不稳,哗啦一声,像棵树般地倒下去了,他的助手走过来,伸手要把我扶起,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用自己的力量慢慢地,机械地,攀着椅子站起来。   
  我企图向前走时,就像初学溜冰的人,更像踩高跷的人,摇摇摆摆,跌跌撞撞。徐大夫请人拿了一根拐杖给我,然而它也“靠不住”。一滑,便使我跌倒了。   
  摔了又再爬起来!我终于告别了爬的岁月,甩掉手中的拐杖。   
  装上义肢,我突然高了一尺多,虽然右脚尖会触着阔裤管,但是一切尚称良好,不注意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在义肢装妥前,我已考进中兴大学法律系。有一天突然有个同学问道:“记得有个跪着走路的同学,开学后,为什么没有见过他呢?”我说:“我就是他呀!”   
  我发现了阳光   
  装上义肢后,往日的自卑、畏缩、统统消失了。我活跃,我好动。只要有人约我,我一定奉陪。   
  第一学期快要结束时,班上举行一次舞会。舞会开始了,班长第一个请我跳,我告诉她,我的脚尚未跳,心就开始跳了。她抓我一把:“怕什么?都是自己人。”   
  音乐开始了,我拉着她的手,屁股一摇,要部拼命地扭,两人撞做一团,她的脚被我的铁脚蹂躏得体完肤。然而她陪我笑着,并无厌烦表情。   
  那夜,几乎每个同学都来邀请我跳舞。只要她们一邀请,不管是三步的,四步的,扭扭的,滚滚的,我都跳下去。   
  吴继钊是我系里的同学,我们是在一个夏季里认识的,我那时是三年级生。我们经常在系研究室里看书。有一天,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红着脸走过来说:“邓同学,请教一下好吗?”我说:“我不知道会不会?”我恐怕在室内讨论会吵到其他同学,因此我们走到校园的树下坐下。   
  问题解释完了,她跟着说:“早在两年前,我便在报上看到你的消息了。”   
  她希望我能把我一生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听完后流着眼泪说:“在我的心目中,你并没有缺陷,有缺陷的应该是我。”她解释说:“因为我虽有健全的身体,却没有去发挥它们的功能。”   
  有一天,我告诉她:“我不但家贫,而且脚又不好,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被我连累,所以你最好……”   
  “你以为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为了你家的钱?”她顿了一下说,“而且外表的缺陷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你好好的独立自强,将来成功了,别人只记着你,不会想到你的缺陷。”   
  我当时很感动。望着她,我发现了灯塔,发现了阳光。   
  我们的交往越来越密,我们一起研读,一同吃饭时,她替我端汤、盛饭,一起郊游。平路我用脚踏车载她。遇到斜坡她就跳下来帮我推车。并且将代课所得的钱,悉数资助我。为了使我英文进步,她鼓励我去补习,为了使我文章进步,她极力鼓励我投稿。雨天,她会撑伞来带我回家。   
  继钊的祖父,是江西望族,除了江西外,四川还有田地、商店,当地人都称他为“财神爷”。民国三十七年八月,赤祸蔓延至重庆,他们不得不背着弱女跟着国边辗转逃难。   
  到台湾后尚未来得及把行李拆开,便被小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身上所穿的衣物。为了生活,他们只好去做仆人、下女的工作。   
  正当我们沉醉在爱里时,她的父亲知道了,立刻来了一封限时信,要继钊迅速离开我,免得将来大家不愉快。   
  就在期终考试的前几天,继钊失踪了。   
  毕业虽带给我欣喜,但也带给我苦闷。我没有找到工作。坐在校门旁边的石阶上,望着校园内那些穿学士服的同学。正在那儿拍照留念。我是孤独的。  
  我不顾一切后果乘着南下的火车,到广东继钊的家。原来她是经不起种种打击而逃回家的。她一再哭诉父母:“唯有和他在一起,才有生存的勇气。”可是父母强调:“嫁给一个残脚的人,一定会受到数不尽的折磨和揶揄。”她利用种种方法来说服他们,并举出我许多往事证明“他和常人一样”。我更一再向他们保证“一定要使继钊过着比别人美满而愉快的生活。”   
  终于他们心软了。含泪抱着继钊痛哭一场。最后答允我们的婚事,但有一个条件,要聘金十万。   
  聘金十万,对我来说是个致命伤。但我有勇气接受这个“挑战”,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注)。   
  稍后由于北高戴校长的推荐,我终于如愿以偿,回到口湖国民中学任教。   
  我们结婚的那一天,继钊的亲戚分别由广东、台南赶来。我们洞房就设在嘉义永兴旅社,宴席设在嘉宾阁。这次婚礼的费用,可以说全由我的胖叔叔邓偕的支助。   
  傍晚,我们坐进豪华的“新娘车”。在乐队的吹奏下,我们驶过最热闹的市区,然后才到嘉宾阁。我们步向结婚礼堂。早就来到的电视记者们不断地向我们拍照,照得我们眼花撩乱。两旁亲友们的掌声、炮竹声、奏乐声,几乎震破屋瓦。  
  我看到老母亲杂在人群中,立刻趋向前面,叫了一声妈,她含着泪,粗糙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面颊说:“妈妈实在太高兴了。”   
  走近台前,聆听证婚人——戴博文校长的祝辞。今天参加的人,都是帮助过我,鼓励过我的人。其中有李守孔老师夫妇,还有徐锦章夫妇,以及其他老师和同学。   
  (注)邓丰喜从银行借了四万无,跟同学朋友借了二万,余数则由邓偕的补上。   
  洞房花烛夜,我抱着新娘流泪了。但这不是悲伤而是兴奋。新娘拭干我的泪水时,我幸福地微笑了。   
  不久之后,我回到故乡任教。故乡虽然给我打击无数,但它是可爱的,它是温暖的,这里有强烈的风沙,有炎热的太阳:没有柏油路,没有像样的楼房,但我不怕,因为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里有和我一样贫穷的学生,和我一样赤脚带地瓜签上学的儿童。虽然我曾受过部分学生的轻视,骂我“跛脚”,本可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但他们是无知的,未成熟的,虽是这样,我所受的鼓励、帮助、尊敬,却远超过这些好几倍。他们常自动地替我解决难题,爬山阶梯,过斜坡的时候,他们会扶我上上下下,在路上遇到我拿较重的东西时,他们都抢着帮我拿。   
  我不但可以站,而且一天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仍然不会疲惫。放学后,我仍然可以和学生们打桌球,打棒球,甚至玩篮球,排球。每当夕阳西下,就有一大群学生们围在我的身边,吵着要我讲述过去的往事。星期假日,他们喜欢约我骑车到海滨玩。   
  第二年,我太太也加入口湖国中的行列。我们夫妻携手合作,没有悲伤,没有不如意。早晨,我们沿着田间小路,去捕捉清凉,捕捉山影的美丽。傍晚,我们依偎在小圳上,欣赏落日。   
  继钊怀孕时,我生怕我的畸形可能会遗传。   
  终于产期届至,我和母亲陪她到省立医院,很快的产房传来一声最可爱的哭声。妈妈从里面出来说:“四肢健全。”   
  我的女儿至玉就这样来到我的家。   
  有一天,忽然接到戴校长的一封信,邀我参加北高第十九届的创校纪念日大会。戴校长站在麦克风前说:“今天,我们特地请到我们的校友邓丰喜同学。他可以说是我们创校以来奋斗成功的第一人,现在就请他为我们讲述一下他的奋斗经过吧……”此时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我最亲爱的学弟妹们。”我开始“话家常”了。从出生到田间生活——吊着竹篮捡花生,捡田螺,抛着篮子捡地瓜,爬着汲水,捕蝗虫;以及四处张罗学费。最后谈到我的现况——结婚、任教。   
  我在这次讲话中,有这么一段:“多少年来,上苍不断地用贫困、残疾来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但深信它折磨不死我!为了生存!为了人性的尊严!为更美好的明天!我握着拳头!咬紧牙关!接受上苍所给予的挑战。”   
  我,虽是一艘在汪洋在海中的破船,但是我乘长风破巨浪,渡过多少个狂风暴雨的日子。虽然前面仍是暗礁密布,黑夜重重。而我的但量越来越大了,信心也越来越坚强了。我有把握战胜风暴暗礁。何况我现在又有一位同舟共济,并肩奋斗的妻子。所以我更勇敢地张开帆,继续向成功的彼岸迈进……   
  后记:  
  一九七五年春天,郑丰喜完成他的自传后不到三年,开始身体不适,住院不久,医生即诊断是患了肝癌。那年中秋节,他去世了。   
  在公祭丰喜那天,五千多人冒着凄风苦雨参加祭礼。乡民们曾想盖一座庙来纪念他,更有人提议要塑造一个郑丰喜的金身,放在庙里供奉,但都为吴继钊所劝阻。她说丰喜不会喜欢别人来膜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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