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天堂
北方的雪一贯变化莫测。弥漫满天的凛冽,也有柔和温情的雪絮儿。昨天,突来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接着,坠落如注的雨珠,又是铺天盖地的雪。没有风,很静,清晰听见簌簌地雪落声。
早上起来,刮起了风。地变成了冰层,上面卷着雪花的漩涡,旋风般地移动。冰层很亮,倒映着雪旋的影子。蓝色,像是天的姊妹。那风声里有点阴冷,咆哮狰狞的獠牙。
安年踱着碎步,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他用力地揉搓着双手,浑身打着冷战,屋里的热气在他的地衣上蒸腾出几缕白雾。真冷啊!他脱去大衣,嘴里不停地自语,靠近暖气,脚仍然不停地跺着。
早上,她想喝鸡汤。天寒地冻的,她不敢说,知道安年定会冒着风雪去为她买。于是,说想喝酒,喝啤酒、白酒都是不错的选择。可以热身,活血,可以驱寒。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一向不好,忌讳喝白酒的。可他记得很牢固,拒绝她喝酒,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喝汤。比如羊汤、鸡汤。默契,灵犀一通,她无声的眼神告诉了他,只想喝鸡汤。没等她婉拒,安年走了出去,穿上他灰白色的裘皮大衣。行走在皑皑白雪里,矫健,像是白马王子,穿梭在刀枪剑戟的丛林中。
他端上保温杯,发现杯子裂了个口子。刚才在外面滑倒,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下时裂开了一道纹。鸡汤只剩下一半,不算是太凉,鲜美的气味渗出来。安年让她一个人喝,自己喝一杯白酒。他的酒量不大,甚至说是没有酒量,啤酒最多能喝一瓶,再多就呕吐。
她是菲儿,是安年的女朋友。他们同居着,没有结婚登记。打算过完这个冬天,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正式结婚。她经常说,同居是男人的目的,结婚才是女人的归宿。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归宿是一条漂浮在海上的小舟。她很漂亮,美艳,迷人,只是身体不太好。他一向体贴她,每逢她抱怨时,他不会吝惜语言上的承诺;很爱她。
早餐过后,烦躁搅乱了休息的安宁,让他陪自己到外面吹风。他反对说,外面很乱,交通堵塞。发生了多起车祸。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哦!车祸吗?会不会有伤亡呢!她看着他,眼神流露出忧伤和悲悯。
菲儿,亲爱的。不会是我们的,放心。他搂住她的肩膀,听得见怦怦心跳声。知道这样的言辞不足以安慰她。菲儿,我们不会有事的,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有事的。命运会庇佑所有的好人。
菲儿身体不太好。几个月前,在夜里,她感到一阵昏迷,是安年踏着黑夜给她买的药,路上险些出了车祸。回来没有提起,怕她担心,影响她休息。事后才知道。有时她很悲观,有解不开的心结。身体很冷,血液冰凉,喜欢绝望的东西,听悲伤欲绝的歌曲。待在他的身旁,是唯一的温暖。
安年离开了,去上班。她劝他不要去,担心路上发生危险。他一定要去,别人可以借口休息,自己不能。他是单位的**,一刻也不能缺少的存在。时常开玩笑说,你这样优秀的男人,在单位,有不少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吧。他会生气,接着像小孩一样发誓,我只会爱你一生,就一生,永远不离开,永远不背叛,永远不沾花惹草。执着而真切,他的表情会暴露内心的真实,是情意绵绵,没有丝毫的油滑作态。
菲儿一个人,打开窗户。那凉风没有让她有刺骨肆虐,倒是有几分惬意的微笑,久违了的舒坦。那是安年喝过的酒杯,残留着余液。摸出一瓶酒,在风中,斟满,一饮而尽。整个身体像是在冰窖里凝固,深深地吸一口气,一股寒流自上而下,涌便全身。好晶莹的酒杯啊。水晶玻璃般剔透,折射出刺眼的光。那光芒,那杯子的锥形,像一个无底的冰窟,在碎裂,咯吱咯吱地做声,吞噬着一切,她的身体被吸附着。她怕,紧张,慌忙地推上窗户。仰起头,摸摸着胸口,吃力地呼吸着。一头栽在床上,拿起手机,紧紧地握着,便于随时接听来电。她期盼安年打来电话。时间在赛跑,她的心在停顿。希望铃声响起,失望地看着归家的路。冰天雪地,茫茫无际。一个个身影,不熟悉,不需要仔细辨别,只需轻微一掠,知道不是他。她怕每一个动静,怕那个紫砂茶壶,怕坐落在边角的钢琴……总之,他怕这个房屋。看见这些,这些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陌生,抛弃了自己,背叛了自己。有点憎恶它们,却又怕真的失去,失去曾经一切,曾经平淡的生活。矛盾在割裂着她的心,留恋……
门铃响了。一束炽烈的阳光,驱散所有的魔幻。兴奋,默契告诉我这就是安年。推开门,迎面的温煦,夹拌着亲昵的气味,嗅得出,那是他独有的。抱住他,冷冷的暖意,隔着冻得冰凉的裘皮,九重天的距离。那是深遥的幽寂,宇宙星河里的群星,灿烂华丽,遥望而不可及。引诱着,趋之若鹜,不可企及的忧伤。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她问,带着甜美的微笑。
我后悔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着你,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安年说着,便抱在一起,紧紧地,动情地。真实的血肉交融,真切的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不需要太多的憧憬,不需华丽的装饰。这样的真切,朴实地净化着彼此的灵魂,哪怕很短暂,一瞬。却也是人生的真实,贪恋永恒,海誓山盟,最后也是作茧自缚。
她依旧想出去,不要待在家里。安年给她戴上围巾,第一次见面买给她的,她依然保留着。天很冷,地面的雪层上又覆盖了一层雪,他安慰她,不要去了。同意了,不再出去,他陪着她。
这几天,她心情很糟糕,像是要发生什么。他很担心,请了几天假,一直在家里陪着她。
这天,天气放晴。地面上冰和雪已然被清扫干净。她是一只开心的麋鹿,蹦蹦跳跳,可以出去了,坐在红色的跑车里,兜风。安年提醒她,带好安全带,注意点。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抱着他,清唱着小调。
她说开的愈快,时光会倒流的。异常丰富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泛起。他看着,有点担心。那冷淡如同躺在土地上的雪,冰冷地呼吸。他试图放慢车速,她激烈地拒绝,说要加快车速,这样很刺激。
高速路上狂奔了一个时辰。一处荒僻无人的处所,车停下了。车轮压滚带雪的枯草,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这个响声里,像是置身无人的世外桃源。一股原始的冲动,包裹着欲望,蒸腾膨胀。外面呼啸的寒风,里面,疯狂的缠绵。弥天空旷,浩浩荡荡的天穹,一无人迹的信息。泻洒下的白光,是影,是幻,是气,是水,是天地,是宇宙。吞噬着车里的呻吟声,一点点逝去,一阵阵融化。美的纯洁,纯洁的无暇。一朵高山上的雪莲,纯而无迹,雪泥鸿爪而无影踪可寻。懈怠了夕阳陡然蹦出,黄昏凝重的残阳挥手召唤。诡异,宿命无稽的戏弄。
很累。瘫痪在安年的怀里。她显得很平静,映衬在残阳的红,凄美的表情,却看不到半丝活的色彩。他吻着她,开动跑车。迎着荒野的风声,感知到车外交织得惨烈。
夜色里,车停下了。
第二天,报纸套条醒目地写着,昨天在郊外的路段上,发生了一连串的交通事故。其中的一辆红色跑车,里面的一男一女都昏迷不醒。男子头部受了重伤,很幸运,他的头骨很结实,不会造成大脑的损伤。那个女人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下肢严重坏死。保住了性命,那条命只能被轮椅撑起。
可以在家里了,几个月后归家的第一天。一层厚厚的灰尘,尘封着从前的记忆,不敢去掸拭。有千丝万网束缚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不能动弹。打理家务,已是奢侈的妄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几道光线里,翻滚着数不尽的灰尘颗粒,像是被热浪煎熬,蒸腾翻滚。那里有自己的影子,很清晰的影子,称作她的名字。眼睛里很麻木,没有表情,绝望地看着自己,那个身影很恐怖,让她的呼吸窒息,她有些怕、胆怯。转过头去,避开。可是,那面镜子,这个身影又一次侵犯了她,骚扰她,纠缠着她。残酷地,狰狞地,猖獗地戏弄着她。她愤恨,要打碎那面镜子,伸手甩击,疲软而脆弱,力不从心地从轮椅上掉了下来。泪水模糊了镜子里的那个身影。门开了,安年慌忙地跑进来。
前一段时间,他没有离开半步,始终守护在菲儿的病床前。昏迷中的她,脸色苍白,平静得刺痛他的神经,绷带包裹的脑神经。他怕她苏醒过来,她需要面对冰冷的事实,孱弱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在这样的疑虑中,她苏醒了过来。她的第一个动作,下意识用手触碰他头部的绷带。他落下眼泪,隐瞒着她的伤情。也许是欺骗自己,她的眼睛恍惚,凝滞。不舍得他离开,握住手不放,也许很痛,也许是麻醉了,整个意识的麻醉。就这样,他们握住彼此的受,在医院度过了几个月,孤独的,梦魇的,绝望的几个月。
扔下手里的东西,搀扶着她的腰,没有放她到轮椅上,直接抱住怀里。****舐着她的耳蜗。我爱你,不论发生了什么,还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很重,透着执着和坚定。
是。相信你爱过我。可,我不想你为我承诺什么。你是自由人,我们并没有结婚的。
结婚!是的,结婚。婚期年初我们就约定好了,不会更变的,我也不允许改变。我不会承诺什么,也不想承诺。更不会承诺对你的感情,我要用我的行动,兑现我没有承诺的承诺。
我不相信什么承诺,更何况是现在。承诺不过是眼前云,禁不起风的诱惑。
所以,我不承诺。我只承诺若干年后,你会相信承诺的。
她再不说话,沉默。看着他,看着每一件熟悉的东西。再不想睡觉,一种恐怖预感,看这些东西的时日越来越少。听到一阵笛子的声响,是幻想,从前小时候的幻觉。每当我痛苦时,都喜欢幻想。自己是童话里的一个人,不见得是主人公,一个陪衬也好,简陋的附庸也好。告诉自己,这是个梦,生活之外的梦,真实之外的幻觉。我喜欢用虚幻的梦见安慰自己,片刻的安顿会抚平凌乱的心态,不太在意不公平的待遇。笛声的旋律忽上忽下,忽强忽弱,忽悲又悲。悲的很暗淡,没有一点光的亮度。暗,却睡不着,她想喝酒了,自己很少喝的,她企图现在喝几瓶子的酒,全是白酒。
她的企图失败了,安年不去睡觉。任凭她如何的劝他,他也不睡。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的,他也会和自己一样,一宿不睡,两宿,三宿……
他脑部的伤也不轻,刚刚痊愈,不忍心为了自己而让他折磨自己。扶着她躺在床上,他揭开了窗帘,知道,这个时候彼此都不会入睡的。看着天空,如果有星星,会更好一些。仰望星空,回忆,猜想,这种想,也许是幻想。对未来很迷茫,很无奈。残酷的现实,得去面对。
期待的那场婚礼,如期上演。不希望是盛大的华丽,只求简单温馨,也不需要太多的嘉宾,就他们两个人。在一处教堂里,空旷得像是有钟声在耳边萦绕。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在教堂里是陌生的客人,不会拘束,反而有几分的好奇,敬意是自然有的。踏进礼堂,肃穆而祥和的空气占据着我们的内心,牧师很和善,举手投足像是在演绎着耶稣的意愿。心灵在净化,灵魂在将养。一块隔绝了人间荣辱的净地,凡尘的无奈,身体的残缺,顿时变得无足轻重。这时候,可以忘却心里的痛苦,也似乎忘记了我们是为了结婚而来。神父的问话扰醒了我,这是婚礼,他在问是否愿意不分贵贱、不分贫贱、不分健康与否,都愿意不离不弃,陪在对方身边。这就是一场灵魂的拷问,一张火炉,炙烤着每一个人性。恍惚中,我犹豫了,犹豫的错失方向,我的停顿,让他不知所措。抢先回答给神父,他愿意,愿意承受一起拷问。耳旁似乎只能听得清他的那句话,愿意!他愿意。醉心的抚慰,让我彻底抛弃一切的自卑。我很清楚,自己的犹豫、停顿,是在忘记了自己是坐在轮椅时发生的。他的那句愿意,冲击封闭的心结。
教堂的奇缘。她的抑郁缓解了很多,也习惯了忘记。在放弃中平衡失重的心态。礼堂神秘的星辉,让她喜欢肃穆的环境,多少有些陌生来点缀,就更好一些。一个心结,或是愿望,她想换一个全然生疏的环境,没有人认识自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曾经,没有自己从前的影子。梦想中的一片桃园,一叶扁舟,生命绿洲中漂浮的浪漫。
他们离开了,告别北方,告别北方纷纷的白雪;作别曾经的岁月。在南方,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没有纷纷的落雪,却有着纷纷散落的花蕊、柳絮。寻觅一个心灵的花园。
最美的一道风景。一道斜阳,掠过两个人的背影。风带起的长发,和着随风而起的白色衣襟。交织在一处。女人紧靠在男人身边,男人的手搂抱在女人的肩膀上。他推着轮椅,悠闲地走着,一同欣赏醉人的夕阳,看落日的光晕,山角上,留下不灭的霞光。那霞,那彩,那幻幻的洞天,留在他们的身上。就像是呼吸天地精华的翠柏,那一片翠柏,他们亲手栽种。十年的光景,茁壮而茂密,苍翠而欲滴。十年的光景,斗转星移,栽种了一棵爱的种子,发芽,生长,茂密,终而凋零。
男人躺在床上,赤裸着身躯。一个女人走过来,粉白色的睡衣,隐约模糊的肉体若隐若现,格外诱人。端上两杯咖啡,带着热气,她吹着,递给男人。男人没有接,说这个时候喝咖啡太没有情趣,让她换两杯酒,要红酒。
女人出去了,一会功夫,她拿来两个杯子,一瓶红酒,一瓶白酒。斥责着男人说,会不会情调,要看你能不能符合,就像这酒,可是烈性的,没有这个本事,勉强了,只会让自己痛苦。男人抱住她,用嘴吸吮着她的乳房,晃动着头。女人双手绕过他的颈部,倒上满满的一杯,自己的嘴唇**上一下,就递到男人的嘴里,他一口饮下。接着,他放开女人,拿起酒瓶,抛开杯子,对着瓶口,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好久没有如此痛快地放纵了。十年,我真的累了,累了。说完,他喝下了剩下的半瓶酒,女人没有阻拦他,任凭他肆虐地喝,又递给他那瓶红酒,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醋意,抿着娇小的双唇。
男人头晕,一瓶酒让他天昏地暗。丢下那个空瓶子,有拨开她手里的红酒。一把扑到女人的身体上,轻吻每一处肌肤,两个人扭曲在床上。
好了,快一些吧!聚会立刻开始,不能再耽搁了。她催促着,称呼男人为安年。男人叫女人为许丽。
男人换上了刚刚买来的西装,他没有穿西装的习惯,只是为了应付这个聚会。三十六岁的男人,很成熟,告别了十年前,二十六岁的莽撞。他的一举一动,都投射出非凡的魅力。女人欣赏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他打上领带,她整整比男人小了十岁,是十年前,男人的年龄。
聚会很热闹,一个生日晚宴,许丽舅舅的生日。一个煊赫的人物,来访者多是非达则贵、这些勾不起他的兴趣,很急躁,战战兢兢地。他想快些走,离开这里。舞会开始了,许丽执意邀请她步入舞池,很勉强,为难。知道,这的人很多,拍见到熟人。他的难色被许丽完全领悟到,她的执意变成了刻意、必须和命令。
心不在焉,谨慎地四处张望。她面带愠色,一把推开他,气愤愤地走开。他一把抓住许丽的胳膊,请听我解释。她傲气地推开他,说,还是快去找你的老婆吧。被她怀疑了,可不是好玩的啊。
不算太晚,安年仍然按时回家。菲儿推着轮椅,服侍他脱去外衣,换上他喜欢穿的宽敞外套。他依旧十分饥饿地吞食着菲儿准备好的饭菜。
他屡次劝告她,家务是我的义务,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看看书,上网,或者做一些运动什么的。她偎依在他的胸前,很温暖,说,做家务能让我有点自信,只要想到能为你做些事情,就会有种成就感。她的声音缠绵而动情。安年紧紧地抱住她,耳朵贴在她的身上。
他抱着她来到后花园。这是一座靠近山区的别墅,后花园对着一座葱郁的高山,花园里栽种着各式的花草和翠柏。一米高的看台,可以尽览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一起美好。这个看台,成了她最珍贵的窗户,十年来,每一天都会在这里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落。每一天都会有安年陪在身旁,轻轻地偎依在他的怀里。这里是她灵魂的寄予,喜欢张开上臂,陶醉在纷纷的落叶中,那是鲜艳的枫树叶,她最喜欢的一种。她听得懂,风过哗哗的树叶声,自然送给她的寄语,她用这个语言来聆听自然的欢笑。伸手触摸远却可及的霞光,掬一手的霞,顺指缝泻满全神,星辉斑斓。
似乎,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不经意的一次宗教体验,相信命运蕴藏着许多奇迹,这奇迹永远存在,因为这奇迹是粹白的化身,是天使用血液浇灌的,是最美好的圣洁。与安年的相遇,是命运奇迹的召唤,安年的存在,同样是个奇迹。不再悲伤身体的残缺,眼前的草树花香都有宿命的安排,而宿命又给予了自己太多的恩惠。自己是花草的成员,自己同它们一样,肉体终究会灰飞烟灭,可灵魂深深地扎根此地——依山傍水的桃园。
从不担心安年离开自己,想他时,他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发丝,他呼吸的脉搏,像是深植在自己的身体里,水乳交融般的默契和谐。
安年,我们有个孩子多好啊!她抬头看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生育,她不希望安年有丝毫的遗憾。
可我们不需要孩子的。安年将脸贴在她的额角。喜欢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啊!你不需要孩子的,对吗。你在为我考虑,其实我更不喜欢孩子,两个人的结合才是我要的。如果你还这么执拗地想,我会很痛苦的。好吗,菲儿。我需要你,永远不能离开你。
菲儿,我爱你。你还记得吗。那个在河塘边捡拾蒲棒的小女孩,那个可爱的菲儿,很小,很可爱。我们第一次邂逅,在那个雨后的荷塘边。你说你喜欢河塘里的蒲棒,喜欢蒲棒的气味,也喜欢钟情蒲棒的人。从此,我也喜欢上了蒲棒。在夏天的每个雨后,总会有两个人,一起在河边走走跳跳,手里拿着一捆采摘的新鲜蒲棒。那时我已经相信,这细雨蒙蒙的水塘,有一段柔情迤逦的传奇将会上演,这柔情却是坚不可摧的,海枯石烂的。相信那个纯洁天真的女孩,那个菲儿就是我命中的爱恋。那个喜欢蒲棒的女孩,注定是我一生不能失去的唯一。
她,带着微笑。深情地抱住他,紧紧的。回忆着那个雨后的河塘,陶醉在少女芳心涟漪的羞涩中。
他推着轮椅,走在通往卧室的小径。几片枯萎的落叶,在落霞中坠落。落在耳边,她的发髻上,还有他的耳角。
他喝的酩酊大醉,蓬乱着头发,颓败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个空空的酒瓶,叫嚷出胡乱的言语。他让身旁的女人服侍自己,女人不屑的轻蔑让他怒火中烧,他摔掉手里的空瓶子。倒在地下,靠着床头,酒精麻醉着他的神经,获得稍许的宁静。
女人送来一杯酸梅汤,让他喝了。他的表情愈发的阴郁,僵硬地喝了一口。他忽而大笑,自言自语说着,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为什么这样啊。我也想要孩子吗。不公平,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女人陪在她的身边,用手上的浴巾擦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你喝醉了,休息一会吧。他扶起男人,让他在床上睡上一觉。女人放了一首歌曲,是韩国歌曲。这是他的新习惯,从前他只听国内歌曲,国外的,他只听乐曲,他说菲尔喜欢听。她陪着躺在他的身边,像是母亲对孩子的呵护。一个不够争气的孩子。
安年,你还爱着她吗。如果你不能真实的回答我,请你沉默。
哦,许丽。为什么这样问呢。他像是被一只毒蝎螫了一下,猝然紧张起来,每一个神经都高度集中。
可以理解你是在用沉默回答我的问话吗。她的话突然变得死一样平静。
当然不是,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几年的光景了,我对你如何你应该清楚啊。安年很镇静,每一句话也很流畅,在她那里,他的话就是一种刻意的修饰,很美,很甜美,却很虚伪。这种虚伪让她觉得很痛。
也许吧!你喜欢我,却爱着菲儿。对吧。好了,你休息吧。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争辩什么,也许她知道,任何样的结果都是无情的伤害。对自己,对她,还是对他。一个绝望的人是不希望看到结果的,他是,自己也是。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轻柔着他的下颚。
许丽,相信我。我同样会爱你,我是个负责的……他的话停顿了。良久,良久。一种羞愧的窘迫在压抑着他,泰山压顶般的沉重,道德的底线在崩溃。良久的停顿,荒原一样的绝望,她用油然的无声泪水覆盖呼吸的匀称。
安年在床上,双手抱住头。用力挣扎着。
对不起,许丽。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不能让菲儿知道我们的关系。那将是阴冷的霹雳,击毁的不只是她的肉体,更会击毁她整个灵魂,她将万劫不复。你知道吗,纯洁对她来说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她遗忘了肉体的缺欠,遗忘了死亡的恐怖。她将一切都寄予在纯洁的灵魂上了,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翼。这希翼中包含了我的存在,可是我却用肮脏玷污了她的圣洁。失去了我,她只有那个虚幻的梦了,我们不能再夺去她唯一的梦了。知道吗。我求求你,可以吗。
许丽停住了落泪,眼神中有一丝怀疑、不解。他离开了,回到属于他的家里。
菲儿快乐,身体却每况愈下。她更加喜欢和安年一起看日落,手里接着落下的枫叶。她不恐惧,因为有安年陪在身边。
一个落雨的日子,落叶夹杂着雨滴,一并坠下。
菲儿走了,安详的闭上眼睛。慢慢地将安年的手抱在怀里,轻轻地告诉他,我相信承诺了,相信你十多年前的承诺,相信十年前你在教堂里的许诺。年,你曾经说;“我只承诺若干年后,你会相信承诺的”。年,你的承诺兑现了,我相信承诺了。年,我走了,我却爱着你,我化作风了,也会伴着你,却不会干涉你。我走了,你要找一个爱你的人,幸福地生活,答应我,好吗,再给菲儿一个承诺,好吗,找一个爱你的人。答应我……
梦游天国。
安年泣不成声。
安年整日酗酒。一个酒鬼,这个从前仪表堂堂的英俊男人。
许丽的家里多了一个痴痴癜癫的人。除了喝酒大声痛哭就是**。
今天,许丽穿了件格外迷人的睡衣。坐在他的面前,为他准备了好多酒,也是为自己准备的。她说,今天放开包袱一醉方休。你一杯,我一杯,房间里弥漫着酒气,。喝光了所有的酒,也喝光了所有的顾虑。他抱起她,在床上疯狂的**,带着酒精的麻醉,抛弃一切伤痛,在**的狂欢中,尽性的发泄,尽性地忘却一起烦恼。他说,他需要这样,只有这样才会让他稍稍安顿,他说他很自责,只有在**时才会解脱。他不想停顿,哪怕一刻也不能停顿,稍稍的松懈,那种恶魔般的痛就会趁机来袭,所以他不能停止**。直到他精疲力竭,一动不动时,只好再次任凭恶魔来摧残他的灵魂。
菲尔走了,你还会爱上我吗。问如泥般躺在床上的他。
爱,我会爱吗。我对不起菲尔,我伤害了她。会啊,我会**。他语无伦次。
爱;**。我很可悲,也许你比我更加的可悲。我相信,你爱着菲儿,一直的爱着她。也许,她不能给你生儿育女,也许她不能像我一样,同你随心所欲地**。所以,我只是你发泄欲望的工具,而你是我爱的对象。你把柏拉图的爱给了菲儿,而把肉欲的爱给了我。
你说的对,可是现在我才清楚地知道,柏拉图式的爱对我有多么重要,菲儿对我有多么的重要,我不能失去柏拉图式的爱,更不能失去菲儿。所以,我和菲儿才是天作之合。我的欲望,让我失去了一切,我愧对菲儿,我让她的灵魂失色。对不起,许丽,我也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是一只兽欲的猎豹。
好多天,安年没有找过许丽了。
灯红酒绿的狂欢场所,似乎更适合他,像是一针麻醉剂,彻底麻醉了他的中枢神经。脱衣舞郎柔媚而风韵的雪白肌肤,歌女若隐若现的肉体,触手可及的乳房,每每强烈地刺激这他的神经。这不会另他满足,他需要的是更为惊心动魄的交欢。
美女如云的小姐,长腿林立的舞池。他拼命地猎取每一个新鲜的猎物,痴迷着床上的游戏。在床上放肆地呻吟,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放弃了一切。不停地享受着肉体的快感,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几个月。耗干了每一滴血液,他的肉体在僵硬,狂欢也无法满足他需要的快感。他开始吃药,各种各样的药片。能让他整天不停放纵的药,让他丧失意识的药。
一天,他不再绝望了。他感染了疾病,无药可治。等待着他的,只有死亡。也许这就是解脱,他希望的归宿。安年很轻松,微笑,甜蜜地回忆着菲儿。
他来到菲儿的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捆鲜艳的蒲棒。跪在她的面前,放声大哭。菲儿,安年无耻,欺骗了菲儿,我无法向你赎罪,菲儿。今天,请允许让我见你最后一面,让我最后一次痛哭,最后感受一次痛苦,最后一次,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任何不舍。菲儿,我今天就走了,去寻找你的踪影。你会原谅我吗。我相信一定会的。菲儿,我今天很幸福,我感知得到,你在向我挥手,你在说原谅我,是吗,菲儿。菲儿,我走了,一定会见到你,是吗。一定的。菲尔,我爱你。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句话。
安年也离开了,在菲儿的墓碑前。留下了一份遗嘱,留给许丽。除了向她谢罪,恳请她将自己葬在菲尔的墓碑里,恳求,再次恳求。
几天后,菲儿的墓碑上,多了一个人的名字。安年+菲儿。永结伉俪。
一个女人,许丽。在墓碑前虔诚地祝福。祝福他们,在天国,有他们的名字。
初一:紫藤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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